2016-01-22

冬夜


她參加朋友公司的忘年會,滿場都是不認識的年輕人;菜上到一半,她覺得招呼打夠了,跟主人敬了酒就告辭,離開充滿酒菜氣味的會場。她走到外面敷衍了一下門邊寒暄的人們,在冷雨中招到一台車就把自己塞進去。

這個冬天特別特別冷,滂沱大雨和綿密的冷雨又交替,下個沒停,好像整個城都要結凍一樣。車窗外黑夜中,各種色彩的燈光被雨切割得迷離抽象,她想著剛剛席間談話,好久不見的朋友各自開啟新的事業、新的工作、那些年輕的面孔相互勸酒笑鬧,明明外面是冷得要命的雨夜,會場裡好像不知道壞天氣一樣充滿活力。

她感覺到世界的中心像個巨大的齒輪,肯定又緩慢地離自己遠去,同時碾碎了某些像是骨頭之類、還是性格裡的什麼東西,散落一些堅硬的碎片在地上。她感到自己懸浮在一缸泥水裡,搆不著天也碰不到底。總覺得,不管怎樣,她對這個世界而言再也不重要了。不像以前那麼重要了。

- 我有足夠聰明嗎?
- 我有足夠努力嗎?
- 有足夠成功,或夠肯定自己會成功嗎?
- 我在做重要的事嗎?
- 我成了別人的笑柄嗎?

想著這些,突然發現十年前也有類似的場景,在冬夜雨中的計程車裡,二十幾歲的她們是整個世界最耀眼的那群人。酒、高跟鞋、黑色套裝、紅色唇膏,穿著入時,話語犀利。講的話都是什麼,現在早就不記得了,只記得那群年輕美貌、嬌縱銳利的同伴們,基本上不必任何努力就會得到全世界的目光和追捧;她們根本不怕黑。就算夜黑,幾個女孩抖一抖就能照亮半邊世界。而現在,天色一暗下來,她連自己的輪廓都快要看不見了。

那麼年輕,那麼有力,那麼美。在那個星辰般閃耀的年代,跟她們一起工作多麼開心啊。然後她突然意識到,自己正在走的路是多麼黑、多麼泥濘又孤單,她再也不會有像那樣的夥伴了。再也不會有那樣在幕前無憂笑著閃耀著的時刻了。再也不會有人像她當初那樣少不更事,又那樣和她互相扶持了。不管是通宵加班的夜晚、摸索著奮鬥的時刻、成功之後的歡呼,她都會只是一個人了。

她再也不想去思考那些不可能重現的歡樂日子,但對著窗外的雨,迷離破碎的燈火,她們高傲華麗的過去像是投影在眼前一樣逼人不能不直視。她全身的力氣都陷入了椅背,感到身體裡對逝去時光的喟嘆和惆悵漸漸展開擴大,像一塊溫柔的黑色天鵝絨,把她在冬夜的雨中暖暖地包覆起來。 #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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