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-02-13

2006 Albania


2006 年去阿爾巴尼亞那趟啟發我很多,但我從來沒有清楚跟任何人說過發生了什麼事。
其實有想過要來寫寫那一趟,但是原先在那年寫下的東西,到了 2009 年自己已經看不入眼了;現在的我再回頭讀 2009 年寫的東西也覺得很無聊,所以不知不覺省略越來越多細節,變得越來越自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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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說很妙的一件事是,有時候在對話裡被提起我曾經做過模特兒或是曾經出國選美,新朋友的反應幾乎都是:
"蛤,那為什麼不做下去了?好可惜耶! "
"那你怎麼還會想來做現在的工作啊?" 

其實大家可能沒有那個意思,但是聽起來總像是認為模特兒是個比較好的職業似的

"也沒有為什麼啊。就覺得我有更多能做的事情。" 
我一直都是這樣回答,但想想應該沒人聽得懂我想表達什麼吧。問題是我一直沒能找到一個更好的說法,不會唐突也不顯得自己悲慘那種。

我想說的是,我的目標一直都是走出去,在各式各樣的經驗中學習、理解各式各樣的人,看這個社會,看這個世界,看我自己。而模特兒或是選美剛好不是一個光靠努力就可以去做的行業,所以當時只是仗著我夠幸運可以做,就去做做看而已。並沒有預設要不要把這當作長期的職業--如果發現喜歡的話,就作為一生的職業來努力也是可以的,只是發現沒那麼喜歡而已。其實就跟每個人一樣,只是想多方面嘗試之後再選擇的一個階段而已。

於是我在這個領域的嘗試終止在 2006 年。那年學習了很多很多,完完全全開了眼界。在飛那一趟南歐當中我遇見的事情讓我理解到,原來年輕的女孩在這個世界上可以予取予求,什麼都不用做。原來這世界上富有而覺得無趣的人這麼多,為你買名錶買鑽石,只想跟你說說話。21歲的我在心裡思索,用經濟學的角度解釋,大概因為他們擁有的財富邊際效用已經小到不行,所以用幾萬美金換一個友誼對這些人來說是等價交換吧。這就是為什麼如果你不收下,對方是會真心感到歉疚。


我的另一個發現則是關於我自己,意外的,這些昂貴的禮物完全不會讓我興奮。我當然喜歡好東西,沒有人不,但就是沒有發生 "哇!是什麼牌子的什麼耶!" 的反應。一支 Vacheron Constantin 放在我面前,就是一支很貴的錶而已,依然是錶,嵌有鑽石的話則是又帶著昂貴礦物的錶。這些東西在我的分類裡差別之小讓我自己也驚訝了一下,但是沒什麼,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,總是有人比較喜歡,有人沒那麼喜歡而已。

當你收受過多的報酬--禮物、錢、讚美,多過你自身努力的時候,只要是人都會不安的,大家都一樣。而很糟的是,作為一個模特兒或選美佳麗,你能做的最多努力,不過就是忍受難穿的高跟鞋、冷得要死的衣服、奇怪的工作時間之類的;大家欣賞你也不是因為你有才華還是聰明,而是你媽把你生得可愛 (但那通常要歸功於你爸媽,不是你),頂多勉強加上 "她很敬業" 或 "她人很好"--廢話,哪個模特兒人不好,你都沒用到心虛成這樣了能對別人不好嗎,自己去試試看。

我並沒有真的那麼漂亮,也不是多出色的模特兒,看到的只是這整個生態系的一小部分,大體上沒什麼資格評論這個行業--只是覺得很幸運可以早早見過這些事情,讓我稍微弄懂了對自己而言有價值的是什麼 (好吧 就算那時還沒有弄得很清楚,至少也刪去了鑽石名牌一類的)。


那段將近一個月的豪華旅程當中很多事情我其實都忘了,只有跟哪些特別的人交談過記得特別清楚。那個年代 Facebook 還沒這麼流行,旅行中偶然遇到的人,聊得來的話坐下來喝杯茶交談,起身走開之後就一輩子再不會見面了。一期一會,其實是很輕鬆又浪漫的事情。我跟世界各地的美女做了朋友,現在仍跟阿爾巴尼亞的一個記者、馬其頓的時尚總監保持聯絡;在回程路上我的好友奈及利亞小姐錯過了她的班機,沮喪得動彈不得,於是我在機場裡跑上跑下地幫她張羅機票;在伊斯坦堡認識了從溫州移民到烏克蘭的中國商人,跟一對約旦老夫妻吃了好吃的土耳其冰淇淋;我搭救了一個來自四川要飛到烏克蘭看她女兒的老太太,因為她被拒絕入境又不會講英語,結果她堅持請我吃一頓飯。我連這些人的臉長怎樣都不太記得,但這些故事想起來真的會讓我開心。


那趟最後一段轉機是十月六號晚上從曼谷飛回台北,那班飛機乘客很少,所以我找了一排空位坐到窗邊。飛機接近目的地開始降低高度的時候,台灣島像打開的珠寶盒一樣在黑色的海上閃閃發亮。

突然下面開始放起了煙火。在空中看煙火很神奇,火花散開在半空,會變成一顆一顆璀璨的大圓球。我驚喜的小聲喊: "Fireworks!"

我後面的座位也有人正看著窗外,一個男生的聲音問:"What's the occasion?"

我回答  "I don't know."

那時我跟台灣已經超過二十天沒聯絡,所以不知道為什麼會有煙火;但馬上想起來誰跟我提過,我回國的當天是中秋節。我告訴他,這是 Moon Festival,是台灣傳統上家族要團圓的節日。他慢慢回答,哦,我今天沒辦法跟我家人見面。我是剛好是為了家庭的糾紛去曼谷。父親是美國人,母親想留在泰國。所以他們不再住在一起了。

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,沒看到彼此的臉,只看著夜空裡斷斷續續、球形四散的煙火,還有他簡短而有點孤涼的故事。

我不知道這段沒什麼深意的對話為什麼讓我記得這麼久,但直到現在當我偶爾看見夜空裡孤零零的煙火,耳朵裡還會聽見2006年那天晚上,我開心低喊的那聲:
"Fireworks!"

然後有另一個聲音接著說: 
“What's the occasion?”